第四百七十二章大義滅親陳閻羅
八十年代的華夏,建筑風格大體來說,色調以黑,白,灰,三色為主。
后世經濟發達后的那種五顏六色燈紅酒綠,在這個年代是絕對見不到的。
面粉廠的家屬區很大,沿著江邊不遠的地方見造,都是一片一片的磚瓦平房,唯一比較好一些的,也只是些六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樓——因為是蘇聯援華時期建造的,這種建筑有個特殊的充滿了時代感的名字:赫魯曉夫樓。
而能住筒子樓的,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上了檔次的,只有工齡足夠長,等級足夠高的老工人,或者廠領導才能分到。
陳建設這個時候只是一個車隊司機,這個時候住的還是平房。
而且因為未婚,都不能住單間,而是和車隊的另外一個人合住了一個屋。
陳諾沿著廠區家屬區走了一圈。
這個年代的國營廠,家屬區其實就等同于一個單獨的小社會小城鎮了,里面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小到供銷社,可以買柴米油鹽,再到幼兒園,小學,都有。
此外,理發店,洗澡堂什么的,也都齊備。
陳諾在家屬區里溜達了一圈,先是摸著黑跑進了勞保倉庫里,摸了一套工服來換上了,在倉庫傳達室里偷瞄了一眼,桌上還有半包這個年代的工人中很流行抽的煙——中原,大概這個時候賣兩毛錢一包。陳諾直接摸了過來塞口袋里了。
不然的話,他身上穿的衛衣和牛仔褲,在這個年代太過扎眼了。
換上了一身灰撲撲的工服后,陳諾對著玻璃窗照了照自己,還成,看的過去。
走到了路口,也就是廠區的生活區,路口有路燈——算是這個年代的高配了。
路燈下有人圍在那兒,弄了張小桌子,幾個小馬扎,圍在那兒打撲克。
這場面,也就是這個年代才有了。
大晚上的不在屋里打牌,卻在外面路燈下——無非就是為了借那點燈光,省些電費。
陳諾悠悠哉哉的湊了過去,假裝圍著那兒看了會兒工人們打牌,然后還給人遞了根煙。
對方看了一眼陳諾遞來的中原煙,笑瞇瞇的擋了回去,反手掏出了一包稍微上檔次點的紅梅來,遞給陳諾一支。
陳諾看了一眼,明白了,眼前估計還是個小領導。
為啥說是小領導呢
因為這個年頭,真正的領導還在抽紅塔山。而華子……那是大官兒才能抽到的。
跟您打聽點事情陳諾陪著笑。
小領導看了陳諾一眼:你不是我們廠的吧沒見過你,不過……這個臉盤子又有點眼熟。
陳諾笑道:陳建設,您認識吧
陳建設對方打量了陳諾,然后笑了:你是他親戚我說怎么看著眼熟,長的跟他是蠻像的。
遠房堂兄弟。陳諾笑著含糊了一句:我來找他玩,我摸不著他家了。
你兄弟家你自己不認得對方取笑了一句。
陳諾抓了抓腦袋:那個……以前就來過一次,今天晚上來的,黑燈瞎火的,找不到地方了。
對方倒也沒多想。
這個年代,人都還算單純。而且,一來呢,是陳諾看著眉清目秀的,也不像壞人。
二來呢,他看著就和陳建設有五六分相像,這要說兩人不是親戚都沒人信。
而這第三呢,這年頭,國營大廠的生活區,那都是治安很好的,幾乎就是一個度里循環的小社會,外人來這里作案啥的,那都是自己找苦頭吃。
后世的年輕人不知道,這個年代,但凡這種國營大廠,都是有自己的保衛處的——而這種保衛處,都老牛皮了。
很多都是有民兵編制的,民兵!
某些少數的大廠的保衛處民兵,甚至都是有槍的!
前面那個路口,你一直走,然后看到路燈的地方,拐左進去,看見一個紅色的小二樓,樓下那片平房,第二個門就是陳建設家。
陳諾聽的仔細,笑瞇瞇的謝了人家,轉身就走了。
這個點兒,他未必在家啊。這小子不老實,一到下班就喜歡到處溜達出去玩兒。
沒事,他不在家我就等他回來。陳諾笑著回身對這人擺擺手。
·
陳諾按照那人指的路,就這么一路走下來。
此時是晚上不到八點,天已經黑了,但生活區里的煙火氣還足。
走在道上,還能看見兩邊人家里的燈光。
有下晚班回來剛做飯的,有打孩子哭鬧的。還有好幾戶人家聚在一起看電視的……
走到了道口,陳諾正準備按照指路人說的左拐,忽然眼睛余光也不知道掃到了什么,陡然就站住了腳步,然后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慢慢的走到了路邊。
路口,生活區的理發店還開著門。
門口的玻璃等已經關了,但里面還透著亮。
這個年代的理發店,那真的就是理發店——除了剪頭發,別的啥也沒有。什么燙發染發洗頭啥的,一概全無。
哦,倒是也有一樣:還可以刮胡子。
理發椅子的造型充滿了年代感,看著又笨重又解釋,造型酷似那種牙科醫院里的椅子。
店里兩個姑娘正坐在旁邊的長凳子上,笑著也不知道在聊著什么。
陳諾眼尖,一眼就看見了左邊那個坐在靠門口近些的姑娘。
一張瓜子臉,身形消瘦而窈窕,臉蛋白里透紅,模樣極是俊俏。頭發綁了個麻花馬尾,甩在身后。
穿著一件這個年代算是很時髦的的確良襯衫,長袖上還籠了兩條護袖。
護袖這個東西,也算是這個年代的特產,而且一般都不是普通人用的,而是比如財務啊,會計啊這種工種的人才會佩戴。
姑娘穿的很樸實,但卻很干凈。和另外一個女孩坐在那兒,簇在一起,兩人都低頭在翻看這一本雜志。
陳諾走到門口往里打量的時候,里面那個姑娘驚動了,抬起頭來往門口瞟了一眼,語氣不太客氣:下班了下班了,剪頭發明天再來!
陳諾沒吭聲,笑瞇瞇的站在那兒,眼神只看著坐在那兒的那個俊俏姑娘。
哎……
歐秀華沒說謊啊。
年輕時候的這位母親大人……確實是個美人來的。
看著坐在那兒,小臉紅撲撲,洋溢著青春氣息的歐秀華……
嗯,算算年紀,這會兒她也就二十多歲吧。
想了想,陳諾干脆直接邁步走進了門。
里面那個姑娘有點臉色難看了,站起來不爽道:哎!你這人怎么回事,跟你說下班了!
嘴里說的不爽,但其實手里動作卻很快。
陳諾眼尖,瞄到兩個姑娘正在飛速的把手里翻看的那個雜志收起來。
那雜志花花綠綠的,上面的封面還挺時髦,好像有女人燙著大波浪頭發之類的。
嗯,明白了。
兩個姑娘這是趁著晚上下班了沒人,在這里偷偷看雜志玩兒呢。
這雜志估計也不是什么正經雜志。
當然了,也沒有真的多不正經——那種東西這個年代還沒有。
所謂的不正經,最多也就是一些比較時髦的,可能是些什么電影雜志之類的。
在這個風氣普遍保守的年代,穿的稍微時髦點,打扮的稍微嫵媚點,哪怕是燙個頭發,都會背后被人說成不正經。
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年輕的姑娘呢。
歐秀華臉色有點緊張——她晚上和自己的小姐妹在這里偷偷翻看雜志,聽說還是小姐妹的朋友去南方出差帶回來的畫報,上面的都打扮的都可時髦了。
另外的那個姑娘,其實就是理發店里的理發師,身上還穿著白大褂。
沒錯,就是白大褂。
這個年代,理發師都和醫生一個打扮,都是一身白大褂的。
這個理發師姑娘看著就有些潑辣,起來就攔在了陳諾面前,順手就拿起墻邊的掃帚:出去出去,下班了還往里走什么什么,我掃地關門了!別礙著!
說著,拿著掃帚就在陳諾面前的地上劃拉了幾下,掃帚幾乎就要掃到陳諾的鞋上了。
陳諾笑了笑,往外退了兩步:我不理發,我就問個路。
站在燈光下,女理發師看清了陳諾的臉——她的神色忽然一下就和氣了下來。
好吧,還是那句話,不管什么年代,顏值即是正義。
陳諾長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正特別符合這個年代姑娘們喜歡的那種審美。
順便說一句,這年代最受姑娘們喜歡的全民偶像,還是唐國強老師。
沒錯,就是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和學挖掘機技術哪家強的那位。
年輕時候的唐國強,可是被稱為奶油小生的。
你……不理發理發師姑娘卻反而有點猶豫了:那個……你要著急理的話,也行,我晚點關門……
陳諾愣了一下。
自己這算是……吃到顏值紅利了
那就,理一個。陳諾笑著走了過去,坐在了理發的椅子上。
好嘞!
理發師姑娘高高興興的拿過一條白色的圍兜,塞著陳諾的脖子衣領給他圍上,然后從一個皮袋子里拿出了理發師用的推子。
旁邊坐著的歐秀華一看,就要起身:那,小雨你忙,我就先回家了。
表急走啊。理發師姑娘趕緊攔住:我剪頭很快的,一刻鐘最多,你等我一會兒,反正你回家也一個人多無聊啊。我還有一本雜志呢,等會我們一起看。.
歐秀華聞,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真的覺得回去也一個人無聊,還是記掛的另外一本雜志,倒是重新坐下了。
理發師姑娘手腳麻利的開始按著陳諾的腦袋開始擺弄。
陳諾一開始是忍不住從鏡子里瞄歐秀華的。
但瞄了幾眼后,實在是瞄不下去了。
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頭發……
陳諾嘆了口氣:姑娘啊……
叫什么姑娘!叫女同志!理發師姑娘瞪眼:講話流里流氣的,哪里學來的壞毛病!
陳諾笑著沒反對:那個,這位女同志,你是學徒吧
哈理發師姑娘一愣,有點心虛:你咋知道
你這個剃頭剃的……你給我前面發際線修的,快推到天靈蓋后面去了,你再往后推一點,我可以去當阿哥了。
什么阿哥
清朝人啊。陳諾嘆了口氣,在腦袋上比劃了一下金錢鼠尾辮子的發際線造型。
理發師姑娘有點臉紅窘迫,卻反而瞪眼按了一下陳諾的頭:老實別動!你是理發師還是我是理發師啊你懂什么,我就是這么剪的!
……不行你給我剃個光頭吧。陳諾嘆了口氣:還涼快點。
那……也行。姑娘松了口氣——她手藝確實有點潮,白天都是理發店里的正牌師傅給人剃頭,她這個學徒,也就是晚上的時候負責頂個位置而已。
光頭倒是簡單了許多。
不到十分鐘,陳諾的腦袋,基本就變成了從前的磊哥了。
光溜溜的,燈光下還能反光的那種。
這里理發師姑娘手藝雖然不咋地,但光頭還是剃的不錯。
陳諾順手摸了摸腦袋,滑溜!
理發師姑娘給他脖子上掃了掃碎發,一抖圍兜:好了!
陳諾看著鏡子里的光頭,笑了笑起身:謝啦。
付錢吧。
呃……
有理發票的一毛,沒理發票的兩毛。
陳諾:…………
理發票是什么東西,陳閻羅沒見過啊。
至于錢嘛……
自己倒是有,但是那種紅色的百元鈔票掏出來,怕是嚇到你啊!
保不齊姑娘掉臉就要打電話喊警察了。
這個年代,還沒有百元大鈔呢!
最大面值的華夏幣是十元的,民間俗稱大團結。
那個,我沒帶錢,先欠著行不行
姑娘倒是出奇的好說話,走到柜臺后面拿出了個本子往桌上一丟:你自己登記一下。
登記
對啊,你是廠里哪個車間的,名字,在這里寫一下。明天你拿錢或者拿理發票來,再銷賬。
明白了。
畢竟不是外面的理發店,是工廠生活區的理發店,只為本廠的人服務,倒是可以記賬的。
陳諾想了想,拿起筆來:我不是你們廠的,我來找親戚的,明天讓他來還行不行
……也行吧,把你親戚的名字寫下來。
其實也真的好說話——而且,還有一層原因。
這個年頭,哪怕是廠區的理發師,也都是吃公家飯的,理發店不是自己的,是廠子的,理發師也就是一個拿工資的,賺多賺少,都是公家的錢。
而且這個年代,還都是鐵飯碗!
犯錯誤被開除
不存在的!
除非你是犯了國法,違法犯罪了才可能被開除。
否則的話,只要你一進工廠,一輩子都是工廠的人,生老病死,工廠都得管到底。
什么kpi,什么996,什么福報。
在這個年代壓根不存在。
這個年代,別說是工廠了,你去商場里,售貨員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你愛買不買,不買最好,人家還可以省點力氣少干點活兒。
反正賣掉賣不掉的,都是公家的錢。生意好不好的,售貨員的飯碗都是鐵的,商場沒資格沒權利開除。
后世的人不清楚這個年代的怪異之處:普通人進商店買東西,都要主動向售貨員陪笑的。
得說:您勞駕,把那個什么什么東西給莪拿出來看看。
售貨員愛答不理的,那是常態。
脾氣不好的懟你兩句,你還得受著。
你說不慣著,老子不買了
不買可以,你去別家。
家家都一樣,都一個態度。
這個理發師姑娘對收錢的事情馬馬虎虎不在意,就是這個道理。而且大體一個廠的,一般也不會出現賴賬的事情。
陳諾隨手在本子上寫了:車隊,陳建設。
姑娘看都沒看一眼,合上本子就丟抽屜里了。
你是來看親戚的你不是我們廠的那你是哪個廠子的
我……陳諾眼珠子轉了轉:我是砂石廠的。從江寧區……嗯,江寧縣來的。
哦。下面縣里的啊……砂石廠……理發師姑娘眼神里的熱情忽然就少了幾分,看著陳諾,不由得有點惋惜的樣子。
嗯,這就略有點瞧不起了。
這個年代,工廠也是分等級的。
市里的,和下面縣里的,那就不是一個等級。
而面粉廠這種糧食系統直屬的單位,那是親兒子。
下面的砂石廠,又苦又累的,都是低了好幾等。
姑娘原本還有點熱情,看著陳諾這么一個漂亮小伙子——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可一聽對方說的來歷,頓時就少了些熱情。
這就算是找媒人去打聽,這個條件也提不上筷子啊。
這就沒戲了。
眼看姑娘沒了熱情,陳諾卻厚著臉皮往歐秀華旁邊的長條凳上一座:那個,我親戚晚上出去,我在這里等他一會兒行不行黑燈瞎火的,我也不能站在人家家門口喂蚊子啊。回頭保衛處的人巡邏,再把我當小偷抓起來就不好了。
理發師姑娘有點不樂意:我們準備關門了,你……
就一會兒。陳諾笑道:你們這不是還沒關么等會你們關了,我立刻就走。
理發師猶豫著。
歐秀華卻是個心思善良的人,猶豫著就開口道:要不,讓他在這里坐著吧。保衛處巡邏的人,晚上都牽著狗的,他出去瞎轉,被狗咬了可不好。
行吧。理發師姑娘搖頭:不過,你不許在這里抽煙啊!
陳諾立刻笑著應下了,然后扭頭看歐秀華:謝謝你啊,你心真好。
干什么干什么!別看搭訕啊!你給我坐遠點!理發師姑娘警告陳諾。
陳諾笑著往門口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神色有點尷尬的歐秀華。
哎……
這位母親大人確實是個心善的。
只是……可憐好人沒好命。
今后,你還有二十年苦頭要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