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新歷三十三年,四月十日。
玄天學宮,天元府分院,乾清宮上方。
嘭~
天空中一大片云氣炸開,一道人影頗為狼狽的從云霧中鉆了出來。
咳咳、嗨害嗨……趙興雙手拄著膝蓋,不斷的咳嗽。
體內的氣血劇烈翻涌,元氣在周身亂竄,好一會,趙興才理順了氣息。
抬頭一看,天上的萬米云層,九十九條云道,出現了幾十個巨大的窟窿。
許多云氣朝著趙興這邊蔓延,仿佛橫亙在天空中的云道漏氣了一般。
真難啊。趙興直起身子,看向天空,自己好像地鼠,到處亂竄,給平整的云層鉆出了很多洞來。
每次嘗試發動咫尺天涯,在云道中穿行,要么走一半,就撞穿了云道,要么就是被強大的云氣勢差給反彈得后退出來。
前后的云氣勢差,要掌控完美,真不容易。趙興看著周圍。
他剛才就是炸出了一大蓬云氣,到現在都還沒散。
一個月時間,九十九種云道,我僅僅悟出七條。
原本以為悟出了第一條,后面就會越來越快,結果發現根本不是這樣。
趙興沒有著急再鉆進云道中參悟,因為他現在感悟十分雜亂,好似什么都懂,又好似什么都不懂。
不行了,得用一次機會請教。趙興越是參悟,就越感覺心頭越雜。
不一會,眼前竟然出現了幻境!
明明只有九十九條云道,可他眼前都出現了九百九十九條云道!
不好,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趙興迅速的朝著下方喊道:
前輩救我!
嗡~
下一刻,李伯謙出現在了高空中,看著陷入幻境中的趙興。
此時的趙興,雙眼緊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同時身體也開始冒出大量的云氣。
庫~~
隨著一聲氣鳴,趙興的七竅都開始噴出大量的云氣。
真是新鮮。李伯謙立刻出手壓制,他繞著趙興不斷的打量著:別人都是悟道太慢,所以悟著悟著就到了邪路上去。
這小子居然是悟得太快,被多種云法感悟混淆,產生了諸多岔道,進而引發體內的元氣暴亂,
以李伯謙的視角,可以清晰的看到趙興體內,有大量的云氣在生滅,經脈、穴竅、甚至是血肉,都在演云法。
而且這些云法都是在獨立的演化,趙興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了施法的場地了。
我這門云法確實涉及對肉身的利用,不過這種情況還真是稀奇。
李伯謙看了都直呼稀奇!
砰砰砰砰砰砰砰!
李伯謙在觀察了個仔細后,便開始大力施法,他不停的踹在趙興的身上,在趙興飛出去后,又在遠處攔截,再次踹向不同的方向。
趙興仿佛皮球一般,被踢來踢去。
在踢到第七腳的時候,趙興就已經清醒了過來。
前輩,等下,我已經好了……嘶!
不,你還沒好。
嘭!
……
趙興感覺人都是暈乎乎的,整個人天旋地轉。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他也發現,自己暴動的元氣在不斷的平息。
李伯謙也不是一陣亂踢,他每次出腳,那都是順著趙興領悟的七種云道的方向踢。
每踢一腳,趙興對于云法的感悟,就回歸到正道上來。
足足踢了兩刻鐘。
李伯謙再一次出腳的時候,卻踢了個空。
他定睛一看,卻發現趙興已經自己停了下來。
雙腳冒出一陣云氣,將速度減慢。
多謝前輩。趙興慢下來后,朝著李伯謙拱手。
不賴不賴,才受了我三千多腳就停下來了。李伯謙笑著點頭。
怎么還有人似我這般走火入魔嗎趙興此時也大概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元氣暴亂。
我那個小師弟,當初的癥狀和你相似,他被踢了一萬多次。
王天知趙興有些詫異,李伯謙就只有一個師弟了,那就是少農令王天知。
前輩,不知我這情況該如何是好趙興沒有心思八卦。
你參悟的時候,是不是在用衍神決推演李伯謙問道。
是。趙興點頭。
不要用衍神決。李伯謙道,你現在沒練成,只是在參悟,用衍神決推演,那就是自討苦吃。
為何會這樣趙興虛心請教道。
道理很簡單,你還不會這門法術。李伯謙道,
雖然你悟得很快,但也正是因為太快。
上萬的分魂一齊推演,再細微的錯誤,放大上萬倍,那都是很恐怖的。
可是我也在不斷糾正。趙興疑惑道。我能夠感覺到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
這從面板上的進度條,也可以看出來。
你糾正的速度趕不上。李伯謙道,就好像一邊有一萬個人在砍你,一邊有一萬個醫師在治療你。
趙興恍然,他一個月就悟通七條云道,這速度已經堪稱恐怖。
不過積累的錯誤也足夠多,這和有沒有面板沒什么關系,面板顯示進度,并不代表不會參悟到錯誤的道路上去。
悟道的同時,身體的氣血、元氣也在隨之調動。
累積起來,便發生了恐怖的元氣暴動。
換之,趙興現在是超負荷的修煉。
操之過急,觸碰到了身體的承受極限。
觸碰極限,有可能導致突破,可更多的則是受到反噬。
想到這里,趙興不由得悚然一驚,不會老柳發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你仿佛被什么事情影響,過于求成。李伯謙盯著趙興,可是被學宮內的輿論所影響
趙興道:是,晚輩確實有一些焦躁了。
腳踏實地,不要急于求成。李伯謙叮囑道,你有很強的天賦,已經比很多人快了。
從今天起,你便減少咫尺天涯的參悟時間,不要整天都來此參悟,換個心情。
請前輩指條明路。
你是治經博士,可以多去看看司農經典,給學生們上上課。李伯謙道,有時候,回顧那些顯而易見的基礎知識,會讓你的路走得更穩。
是。趙興拱手,多謝前輩指點,從今天起,我便縮短一半參悟時間。
李伯謙啞然,這小子縮短一半,也還有六個時辰。
這一個月來,他幾乎不睡覺的。
還是太長了,你每天只來修煉兩個時辰即可,直到我覺得你根基扎實了再考慮延長。
是。趙興點頭。
…………
從這一天起,趙興便按照李伯謙的吩咐,減少了法術的修煉時間,回歸天時經典理論的研究。
不過當趙興去上課的時候,卻只有寥寥七個學生到場。
其中三個帶著不屑的表情,顯然根本不是正經來上課,是來找茬的。
另外兩個,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只有兩人,是正兒八經的打算來聽一聽,學一學。
道理也簡單,因為別的治經博士,去聽課的學生太多了,提問的機會約等于無。
趙興這里人少,能夠請教的機會就更多一些。
既然是官方認證的治經博士,多少也得有點本事不是
雖然這個趙博士,每個月只教一節課,有點被人詬病。
天時之道,五行四時相配,土配夏……
趙博士!趙興剛一講,其中一個八品的學生,就頓時站起來,打斷了講話。
趙興見狀,也不生氣,就靜靜的看著他。
你有何疑問
趙博士。劉輝似笑非笑道,五行四時說,不過是老生常談,我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趙博士既然治五行天時經典,不知您有何獨特的高論啊
劉輝純粹是來搗亂的,他師從另一位治經博士,周成。
也就是最開始找趙興麻煩,打算討教的人。
時至今日,依舊有人盯著趙興這個位置。
沒辦法,趙興占資源,與之相關的得利者,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的。
趙博士,不會是沒有注過經吧。劉輝嗤笑道,若是如此,算什么治經博士,何不讓位于賢才
面對這樣無禮的主動,趙興也不生氣,他將書本合起,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今天便不說那些老生常談的東西。
不知趙博士打算講什么大觀經嗎哈哈哈。劉輝譏笑道。
大觀經,乃是本我派的經典,這廝是純純的在陰陽人。
今天,講《三陰三陽六氣大周天論》。趙興淡淡道。
底下的劉輝突然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從未聽過這樣的經論。
他打算等趙興講完,再來尋錯漏。
另一個專門來求學的學生,韓光,則是問道:敢問老師,何為三陰三陽六氣大周天論
三陰三陽,分別為厥陰、少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
六氣為陰、陽、風、雨、晦、明。對應自然氣候變化的六種現象。
又對應人體的感知:風、寒、暑、燥、濕、火。
我把天時氣象,劃分三十年一紀、六十年為一周、三百六十年為一大運,三千六百年為一大周天。
全年的四季配五行運,稱‘天時季運’,全年的天時按照五步季運,從木運季開始,至火運季、土運季、金運季、水運季終。
四季五行相生運行,每步各運行七十三日零五刻。
劉輝皺了皺眉頭,他心中默算了一下,發現這個劃分法,雖然有些出格,但卻沒有脫離當下的‘五行四時說’,遂打算再聽聽看。
至于另外的兩人,有一名為林月佳的學生則趁著間隙提問了:先生,為何把五行、四季稱五運
金木水火土,本是五行之名,現在我稱之五運,自然有所不同。趙興微笑道,運之動也,五行大多用來解釋地面上的物質變化,五運則包裹整個天地的五行之氣運動。
需要我再解釋天干和五運相配嗎趙興問道。
林月佳,是一個比較難得的學生,她從自己開的第一課開始,就一直在聽,基本上沒有間斷過。
以前他比較摸魚,根本就是照本宣科,可是這林月佳也是每次必到,而且對自己很恭敬。
不用了先生。林月佳拱手道。我還是讀過《天元紀大論》的,先生的五運周天,除巳土庚金之外,其余八干已經完全不同。
你功底很扎實。趙興點了點頭。
林月佳微微挺胸。
先生,你只說每年都從木運開始,不知先生從那一日開始‘確定運季’還是有人沒算明白,忍不住發問。
趙興的天眼通,早就將這八人的心思看得明白,看到這發問的,乃是一個虛心求學的,又見到他穿著樸素,想來是寒門出身。
頓時耐心道:從每一年的大寒日算起。
至此,八人都再無疑問,至少目前是的,因為趙興搭的框架還是五行四時說里面的內容,只要確定具體的時間劃分,就很容易理解。
現在,我的基礎理論,你們都已經明白了,我再統合來說。趙興道。
以十二支來配三陰三陽六氣,陰和陽都可以多寡來分三,所以就是上面所說的三陰三陽。
六氣各見五行特性,但暑和火相似,所以這里不單列,只把火分為君火和相火兩種。
三陰三陽與六氣的搭配,分別為: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
到這一步,八人中的兩人,林月佳和劉輝,還能聽得懂。
因為他們兩人,都能快速的從《五行逐月取用》《天干四時說》等經典中找到論證趙興的理論。
到此時,林月佳已經發現,這位趙博士,確實是有點東西的。
他這套說法,一下子就融合了多本經典,所謂治經,不就是如此嗎
不過,劉輝仍舊不以為然,因為他能聽懂啊。
但其中有人就聽不懂了。
一個皮膚白皙的俊美青年問道:趙博士,你提這套說法,對我們有什么用呢
他叫吳純,是來混課時分的,本身對于理論一竅不通,純是因為他父親是武侯,所以走了后門進來。
吳純剛說完,林月佳就用看傻子的目光盯著他:怎么可能沒用你施展二十四節氣令逆天時,歸正順位,若不知這些理論,你怎知法術該用幾分力該改幾個時辰,又如何能算出歸順四時正位時,該復幾節氣呢
吳純頓時面色漲得通紅。
他感覺到了一股知識上的碾壓,重點是對方還是個挺漂亮的小妞。
趙興接過話道:不錯,這套理論,正是來指導二十四節氣令,以及法術施展的。
自然天時順逆、歸正,都不可隨意篡改。
否則就算當年看不出來差別,但幾年之后,就會累積出大禍。
各地明明有那么多強大的司農官,為何還是會出現天災這就是因為每年累積下來的細微的差別導致。
我的家鄉谷城,臨縣有一個司農官,在短短十五年間里,改了三百多次四時。
夏秋兩季的節氣,更是被他反復改了一千多次。
但還是沒能將大周天的天時調整到位,使得洪災泛濫,冰雪橫行,是以釀成了大禍。
林月佳好奇道:趙博士,此等庸吏,最后如何處理的
趙興想起陳時節的做法,道:他被我一個朋友,丟進了冰冷的河中淹了七天,最后因瀆職罪,被削去了官職,關押十五年。
林月佳頓時又轉過頭來對著吳純道:聽到沒這就是只修天時法,不知天時理的下場。
吳純心中大恨,恨不得上去把這小妞的嘴給縫起來。
趙興察覺到這細微的動靜,不由得一笑:
好了,我們繼續說。
既然你們已經知曉這套理論是用來干什么的,也知道為何要劃分大周天。
我們繼續講下一步。
在此之前,我還得明確一個概念,即,六氣再分兩種。
一為主氣,二為客氣。
主氣用以敘常,客氣用以測變。
其變,指的是氣候、物候之變。
若你們為一地縣令,則知主氣大周天就夠用了,但若想主政一郡,一府,就得擁有應對劇烈候變的能力。
涉及候變,就連林月佳和劉輝都有些迷糊了。
候變法為高級法,有關候變的理論,當然也屬于‘高級理論’。
在場最高的品級,都只有七品的實力,也就是林月佳和劉輝。
還遠遠不到研究候變法理的時候。
但趙興不管這些。
因為他的目的不是讓這兩學生聽懂。
他的目的,是讓那些高手聽懂。
劉輝和其他人,必然會將他今日的《三陰三陽大周天論》記下,并且告知背后的老師。
其次,則是為了自己的修行。
六主氣:謂朝旦之氣(朝霞)、日中之氣(正陽)、日沒之氣(飛泉)、夜半之氣(沆瀣)、天之氣、地之氣。
我把二十四節氣分屬六氣六步之中,從每年大寒日開始,按木、火、土、金、水相生之序推行。
每一步分六十天又八十七刻半,當某一氣主令時,便會顯示出與之相關的五行特點。
反之,我們也可以用節氣令,來順逆、歸正大周天之四季節氣。
勉強跟得上的林月佳,逐漸露出崇拜之色。
劉輝也聽得入神,因為他發現趙興似乎比他老師周成講得還好。
不對,我怎么能這么想呢劉輝甩了甩腦袋,這是對老師的大不敬啊。
但是理智告訴他,趙興確實要強過他老師周成。
劉輝和林月佳,都是步入了‘實習期’,他們已經是經歷過實踐的司農官,而不是純粹的學生。
越是聽趙興說下去,他們就越感覺受用匪淺。
尤其是趙興講到‘客氣測候變’時,更是讓林月佳和劉輝,解開了他們以往當官施法時遇見到的疑惑。
所有的司農官,都會碰到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那就是突然出現的候變現象。
比如今年春、夏、秋,都完全是符合經典上的描述,春天生機勃勃,夏季陽氣入谷物,秋天大豐收。
可是到了冬天,卻突然之間出現了極寒天氣,凍死凍傷了大量的牲畜和民眾。
導致物價飛漲,甚至影響了來年的播種。
這還是層次比較低的十年候變。
若是碰到百年候變,那一年的政績全無,還得被百姓戳脊梁骨:
怎么我們之前都好好的,你這個司農官一來,就各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災呢呸,庸吏!
林月佳和劉輝也是有苦說不出。
如今趙興教的,正是指導‘如何平復候變’。
而且他這還不是一攬子施法,不是說今年為了政績,就以法術強壓候變。
林月佳和劉輝正是恨死了這種搞法,因為上一任積累的隱性問題,導致他們接手的時候,逆天時都變得困難!
…………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這一節課,就從天亮講到了天黑,又從天黑講到了天亮。
要想解決歷史弊端,可以運用客、主加臨,將逐年超標或變弱的司天‘客氣’加在主氣的第三氣上。
其余五氣,以次相加,這就是客主加臨。
只有先了解常態變化,才能解決特殊變化。
正所謂氣相得則和,不相得則病。
當然,若是碰到千年候變,你們還是早跑為妙,千年級別的候變,已經不是你們的境界可以抗衡的了。
好了,今天就先講到這里。
趙興看了一眼趴在桌案上睡覺的其余六人,下課。
吳純擦了擦眼睛,抬頭:結束了嗎
旁邊的人茫然道:我不造啊,我也剛起。
我好像聽到了下課。
那就是下課了吧。
走走走,不來了,娘的,根本就聽不懂嘛。
……
林月佳卻是快速小跑,走到了趙興的前面:先生、先生!請留步!
趙興停下腳步,看著她: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林月佳連忙搖頭道:不不,我學識淺薄,當先回去多讀幾本書再來請教。
那你這是
先生,請收我為徒!林月佳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眼巴巴的瞧著趙興:我愿意為先生座下侍女,端茶做飯服侍先生。
呃……
趙興也沒想到林月佳居然這么激動。
說起來這小妞確實有幾分姿色。
不過趙老爺豈是為美色所動的人
當即就搖頭道:我知曉玄天學宮內有傳統的師道,但我卻不會按這種傳統來,便是要收徒,也時機未到。
林月佳委屈巴巴的:那我日后再來問先生。
起來吧。趙興揮手,笑著將她托起來,若是想聽,以后常來就是。
嗯!林月佳乖乖點頭,隨后恭敬行禮:那學生就告退了。
不遠處的劉輝看著這一幕,十分糾結。
他也有一種跪下求學的沖動。
但他到底是還記得自己是周成的弟子。
又見趙興拒絕了林月佳,就又猶豫起來。
這么一猶豫,趙興就不見了。
唉……
劉輝搖了搖頭,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