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道：“你若只說氣話，我便不與你說了。”

趙康嘆了口氣。

他蹲下來說道：“我知道你重情義，你覺得高姑娘安排你哥前程是大恩，你覺得你能帶一家人來長安更是大恩，所以你連自己想要的都不顧了，這樣......”

“這樣很好。”

葉無坷說：“我沒有不要自己想要的，五花馬千金裘，錦衣玉食珠光寶氣，這些我都想要，特別想要，有人說小地方出來的人連貪心都小，沒走出小地方的人貪心確實(shí)小，因?yàn)楦F盡欲求也只是一鍋肉一件新衣，歸結(jié)起來不過四個(gè)字......吃飽穿暖，可已經(jīng)走出來到了大地方的人貪心比大地方本地人還要大，大到有時(shí)候想喧賓奪主鳩占鵲巢。”

他看了看那個(gè)粥碗：“喝了粥，想吃肉。”

葉無坷笑了笑，依然是那個(gè)還在山村里的模樣。

“可是無事村的人一直都覺得，人情大過天，我不還人情，天不容我，凡我所為，都是我想要的。”

他說：“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讓整個(gè)長安城的大人物們都因我而震蕩。”

“我審過焦保存，我會告訴你他在哪兒，他說每個(gè)月山客都會派人來拿走紅利，一開始是一股腦的帶走，后來許是來取銀子的人懶了，不再回去分發(fā)，而是帶著幾十口小箱子來，讓焦保存每個(gè)箱子都裝滿。”

他看向趙康：“幾十口小箱子，就代表幾十個(gè)人從山客手里分紅利，焦保存永遠(yuǎn)也不可能知道那幾十個(gè)人是誰，怎么辦？”

“還有。”

葉無坷起身，走到趙康面前無比鄭重的說道：“兵部里沒查出來有誰被東韓密諜收買我不信，書院沐先生說可能是東韓人的栽贓陷害我也不信。”

“澄潭關(guān)里如果有多幾匹馬，那天陸吾他們?nèi)齻€(gè)就不會死，如果多幾匹馬，斥候會早早就能察覺到東韓人來襲。”

葉無坷道：“是誰在遮掩？是在為誰遮掩？”

他說：“我真的不怕，我到長安才顯得很體面，但我怎么來怎么回，到了無事村我依然體面，無事村里最大的體面從未變過......問心無愧。”

趙康忽然臉色變了，因?yàn)樗浆F(xiàn)在才剛剛聽出來葉無坷說他不怕的真正意思。

“你是覺得，有......有功勛之臣牽扯其中？不是沒人想到，只是沒人敢去想？”

趙康的臉色都微微發(fā)白。

葉無坷低頭看了看他依然挎著的那個(gè)帆布包......無事出村。

“無事最好，有事不怕。”

葉無坷道：“我娘教我們的時(shí)間很短，但她的話我都記得，小時(shí)候我問她既然你那么想那個(gè)沒良心的男人為何不去找他？我娘說，因?yàn)槿フ宜清e(cuò)的，她可能控制不住想他的心，但控制的住去找他的心，她教導(dǎo)我們的時(shí)間再短，也是在做對的事，那就是陪我們，而不是為了她自己丟下我們。”

他看向趙康的時(shí)候，眼睛那么明亮，這少年，從未失去單純。

他說：“我娘如果真的不顧良心去找那個(gè)男人，也許她后半生會歡愉，也許更慘，但她不去，所以短命，但她覺得她對。”

他在說他娘，每句話每個(gè)字都離不開他娘，但他說的是他自己，每句話每個(gè)字說的都是我不會為了自己做錯(cuò)事。

“沒人提就是沒發(fā)生嗎？沒人說就是不存在嗎？”

葉無坷道：“如果御史大人怕了，那今日這些話你出門就可以忘掉。”

他回到牢房里邊盤膝而坐。

“阿爺說，故事里最牛皮的人就是橫沖直撞無人可敵的大將軍，一場仗下來，斬百人是他，斬千人是他，人間最兇是萬人敵......”

他笑著說道：“我沒上戰(zhàn)場，但我沒準(zhǔn)也能換他一百個(gè)貪官污吏，換一百個(gè)貪官，當(dāng)?shù)秩f人敵......以后若有說書人提起來，如我一路走到長安說故事那樣，把我的故事說出去，我就是無事村第一人。”

他好像覺得，能成為無事村第一人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牛逼。

趙康沉默了很久。

葉無坷道：“你若有膽，焦保存你收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沒人敢賭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若無膽，把焦保存交給廷尉府，我不熟悉張湯，但我想既然人人怕他，他該有膽才對。”

趙康道：“你覺得我有膽無膽？你信我有膽還是信我無膽？”

葉無坷道：“不知道......那天，我看著我哥離開，他說讓我記住，除了他之外誰來接我都不許走，只能他來接，但不久之后高姑娘來了，她說你哥讓我來接你......所以村子之外的人我只信高姑娘一人。”

他看向趙康：“我信不信你其實(shí)不重要，御史趙康信不信自己比較重要。”

趙康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少年的時(shí)候眼神已滿是肅然：“你今日講的這些話，處處都是不信我，可今日你對我講了這些話，處處都是信我。”

他說：“臺獄不該是你來的地方，等我把他們都抓來，你騰地方。”

說完轉(zhuǎn)身。

走了幾步他又回來：“葉無坷，你剛才一直說想還人情，你自己到底欠了什么人情？你一直都說你想怎樣你想怎樣......我聽到最后才明白，你想還的人情是替你哥還人情，你說你不怕，是因?yàn)槟慵矣幸粋€(gè)人走出無事村，你可以光著腳，但你哥已經(jīng)穿上鞋了。”

葉無坷沒說話，連頭都沒抬。

等了一會兒后趙康不見葉無坷答復(fù)，于是再次轉(zhuǎn)身。

葉無坷抬起頭：“我能要三樣?xùn)|西嗎？”

趙康回頭問他：“哪三樣？”

葉無坷道：“書，林東升，頓頓有肉。”

趙康思考片刻后說道：“書可有，肉可有，林東升不能給你，他也是涉案，甚至關(guān)鍵，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三樣?xùn)|西，把林東升換了吧，再想一樣別的。”

葉無坷想了想，回答：“來點(diǎn)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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